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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、碎玉

  檀木书架下数第二层蒙了层雾气,那是温凉错乱的呵气所致。 

座上应冬的毛毯半挂着部分扯到了地上,温凉裸足踩在上面,半阖着眼,颊边飞红。 

身体止不住地往前去,温凉右手扶着书架,温热的掌心按在木层上将白雾融成水印,总算是稳住了微晃的身躯。 

然而水迹作润,没撑多久便顺着架骨滑了下去。 

也许是瞧他可怜,姬珩捞起他的腰握住,扶稳了他,“舒服?” 

温凉恍然紧抿着唇,(……)。 

说来这一切都是温凉自找的。 

晚间烛火暧昧,他偏要不知死活地撩拨姬珩,俯身额心相抵,眼神清澈明亮,装模作样地问:“不知世子殿下可曾听闻田公赛马的故事?” 

姬珩想也不想,默默摇头。 

是听闻过,但是简单的故事从他嘴里跑出来,注定不简单。 

可摇头并不能改变什么,基本他说出口的,就没有不按他意想中去的,即便天差地别也能将话题掰扯回去。 

果然,温凉丝毫不受影响,发挥一如既往的稳定,不安好心道:“未曾听闻也没关系,妾身就是想同殿下说,如您这般上品的良人,合该配下流的我。” 

“............” 

妾......妾身? 

着实欠收拾。 

以及先前一句世子宫皆良人,被温凉抓着调侃到现在,随后便有了现在这幕。 

(……)。 

姬珩问:“谁下流?” 

这也要争? 

温凉急促地抽气,摇了摇头,(……)

若非清楚他是如何恶劣的混蛋性子,此时定会被他无辜且可怜的模样骗过去,幸好姬珩不是旁人。 

“我的。” 

(……)

“你的身体属于我,你的魂灵属于我,从现在开始,停不停,什么时候停,孤说了算。” 

完了,姬珩定是被什么要命的邪魔外道夺舍了,这种放浪形骸的话,放从前是打死他都不会说出口的。 

温凉(……),又惊又怕,他伸手试图抓扯住点什么,慌乱间没能得逞,却打翻了桌角的笔筒。 

十数支笔散作一团,木筒底座的暗格也破开了,杂乱中跌出了别样的物件,温凉气若游丝:“这是......” 

一枚玉佩。 

一枚劣迹斑斑,又能轻易看出是被妥善存放的玉佩。 

温凉觉得肺腑都错了位,潮湿的眼眸因那块碎裂后又硬生生拼凑在一起的,残损的玉佩而睁大,他挣扎着用手攥住了它,几乎说不出话来。 

半溪明月,那是他的玉佩。 

他认错人了。 

原来是姬珩。 

 

——— 

 

两年前,祁连月最后一次握在魏泯手中。 

稷宫混乱狼藉,奔走的宫人撞上铁甲整装的魏军,在惶恐中尚来不及惊呼,被一剑穿喉。 

所有人都在逃,为了求生,为了避死。 

唯独叶让礼,在温凉和叶悔走后,无畏地仰脸看着缓缓而来的魏泯,他甚至整了整冠服,抬步走向死亡。 

“地小而不处卑。” 

衣尾扫过满地碎纸,发出不堪重负的簌簌声。 

“力少而不畏强。” 

砚台四分五裂,叶让礼赤足踩过,锋利的棱角割破了脚底,血色的足迹一个个印在乱糟糟的地上。 

“无礼而辱大邻。” 

魏泯的脸在他面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,这样的场景,恍若回到了他将祁连月递到魏泯手中时的样子,一切与当年别无二致。 

“贪愎而拙交者。” 

只是叶让礼仍旧是当年的清高桀骜客,而魏泯早已面目全非。 

他终于走到了魏泯身前,攥紧了手里的碎瓷片,面无表情地捅向他的腹部,同时道:“可亡也。” 

坚硬的铠甲阻去攻势,反倒是伤了自己的掌心,魏泯捏起他的手腕,生生捏断了他的腕骨。 

他眼中带着讽意,冷笑提醒道:“可是让礼,你瞧,如今我一步步走向龙椅,而你,连站都站不起来了。” 

“我眼看你起势,眼看你平步青云,眼看你跌落神坛。”魏泯又说,“叶逊,如今你还想用你的笔杆子救谁?你还能救谁?” 

耳边只剩落地四溅的雨声,腕间骇人的痛意让叶逊意识到:他伤不了魏泯,就像他救不了病入膏肓的大宗。 

想明白这一点,试图挣扎的利器顺势脱手。 

“文死谏,武死战,你我皆背道而驰。”叶让礼说,“我不应该去汉阳,我不应该为你卜算,我不应该赠你祁连月,我不应该......给你妄想。” 

“我真的很后悔。” 

很多年前,在繁荣热闹的京巷,人们这样形容那时名动中洲的几位公子—— 

文贤苏蕴,谋圣叶逊,奉化剑上温郎,白骨生花燕流芳。 

唇枪谢迢,花间赵玺,狂扼刀立魏君,百年难遇钟离钺。 

那时还没有金陵五将,同样是旷世之才,大宗最南的两个氏族,相隔千里。因叶让礼慕名又急于结交汉阳魏泯,岭南一路往东,他终于在开春之际见到了好奇多时的少年。 

“传闻祁连月是古玑璇名将裴照的佩剑自倚,与帝剑临渊的残片和铸而成,出世闻名,一直由祁山保管着。神山自千年前避世至今,只有你们叶氏祖上那位大人下过山,造化了后人,并带出了祁连月,而后代代传承,到了你和苏蕴。如今李氏式微,你急于替祁连月认主,为了维系摇摇欲坠的王朝,所以这个主人可以是任何人,对吗?” 

不是因为他这个人,只是恰巧当年遇见的是他。 

“我为你清扫障碍,拔除寄生宗室的世家蛀虫,到头来没想到对于你而言,我也是个障碍。” 

魏泯冷冷俯视着他,“你怎么能后悔,你说我是天生的将领,来日必能位列三公。为了这句话,我咬牙艰行二十多年,从一个低微卑贱的庶子爬到汉阳侯的位置,可是你又要皇帝拿我的兵权,让我为他们做嫁衣?叶让礼,你是勾栏的婊子么,变脸比脱衣服还快。” 

“是你在声名鹊起中迷失了自己,魏泯,我想给祁连月寻的是主人,不是受它影响被它所控的狗。” 

粗俗之言说起来格外畅快,他早该这样了。 

叶让礼闭上眼不再看他,颤着唇道:“我虽一枕槐安,半生荒唐,但是魏泯你要记住,今日我败于你手,然并未认输。下棋的人还在,你只是换了个对手,换了个——更强劲的对手。” 

“我很想放过你,可是让礼......你总知道怎么惹我生气。”魏泯遗憾道。 

“你是我的宿命,叶逊。” 

“今日我将亲手斩断一切,终结这场可笑的宿命,从此不再受任何束缚。” 

祁连月斩杀过无数人,叶让礼其中最耀眼显赫的一位。 

谋圣叶逊,天纵奇才,宗李末年死于非命,死在岭南叶氏祖祖辈辈尽心侍奉着的祁连月刀下。 

“漏网之鱼!” 

“擒住他!” 

“温李杂种!杀了他!” 

大门口躁动起来,原是去而复返的温凉。 

目睹了祁连月饮血的瞬间,嗡得眼前一黑,耳鸣随之而来,几乎站不住。 

温凉对他敬爱的夫子所剩不多的记忆,是缓慢流淌的黏腻的血腥,以及那双失去生机与温度,来不及闭上的眼睛。 

三层魏将被杀出一个缺口,温凉低头愣愣看着滚落到脚边的头颅,张了张嘴,失声片刻后,抬首含血吼道:“魏泯——我杀了你!” 

惜命铿锵出鞘,温凉视死如归。 

魏泯起身,甩去祁连月刀身上的血水,制止了想上前帮忙的家将,只身迎了上去。 

有些时候他也是磊落的,只是这样的时候并不多。 

两厢相撞的刹那,目光也凝撞在了一起,横隔近三十年的时间差距,温凉却并不显弱势。 

手中施力,惜命一寸寸抬起祁连月,刺耳的鸣声后,魏泯退开数步,低头沉默地看向自己的双手。 

原是惜命重重掀翻了祁连月! 

间隙中,温凉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血,眼神狠戾又浑浊,他的脸色异常苍白,拇指造访过的唇角却晕着血色,整个人散发出尖锐的杀气。 

“你的刀法和老师的眼光一样差。” 

话音刚落,魏泯回手握刀,借着调整姿势的动作,倾身蓄力,足尖踏碎青石地面,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一触而发,“狂妄!” 

千斤之力挟风斩下,温凉缓缓闭上了眼,魏泯进攻的动作与鬓边因风而起的发丝行径变得极为迟缓。 

他笑起来,随着震耳欲聋的碰撞声,两人再次争锋相对,祁连月刀身映出温凉堪称癫狂的神色,“你老了,魏泯。” 

温凉在成长,一年胜过一年的强壮。 

而魏泯在走下坡路,他的巅峰已成过去。 

“黄口小儿岂敢!”像是被戳中了痛处,魏泯撕开伪装得当的面具,满脸燃起想置他于死地的怒意。 

疾风骤雨般的招式扑面而来,刀刀致命,温凉却仍在挑衅,“恼羞成怒?你在稷宫炫耀什么呢,若是真有本事何不直接御极称帝,你在怕什么?怕名不正言不顺,怕将来天下皆知你是谋逆之辈?怕你汉阳魏氏祖祖辈辈都要背负骂名?你斩杀宗李旧臣,杀光李氏皇脉,堵得住天下文士悠悠之口吗?懦夫,魏泯,你这不是顾全大局,你就是个懦夫。” 

“闭嘴!” 

又是一刀直逼天灵盖,刀风击碎发冠,温凉险险避过,在侧去的额角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。 

“是因为越亏欠什么,就越害怕什么,对吗?你与老师本是先皇托孤之臣,本该尽心竭力辅佐帝奕,而正当大宗生死存亡之际,你却选择了背叛老师。蛊惑君主,中饱私囊,暗中豢养兵士,于君不忠,于友不义,你简直该死!” 

“本侯让你闭嘴!” 

魏泯厉声吼道:“你知道什么!缚军令之下谁没有怨言,真正的懦夫是你爹!是温寻安!谁都看到了温氏的下场,若非有贞悯长公主在,你以为温氏还能有活路?如今你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我面前大言不惭?拱手兵权之后谁能保证不死?我不过是为自己一搏,为汉阳魏氏争取!” 

就是现在。 

温凉不为所动地凝视着他,肩膀硬生生接下一刀,那一刀几乎要将他的胳膊齐肩砍断。他屏住呼吸,惜命在电光火石间逼近,刹那贴近魏泯心口—— 

就在这时,一声惊喝从身后响起,“父亲!” 

白羽翎箭与声同至,击偏就着魏泯心口捅去的惜命,即便这样利器仍是穿肩而过,可见温凉下了死手。 

一击不成,温凉果断松了力道,反手摁住嵌在肩上的祁连月,抬腿一脚踹在魏泯胸口,将人踹飞数米之远,又借着力道后撤。 

他闷闷咳出口血,看着匆匆赶来的魏冲,以及身后乌泱泱的魏军,忍着肩上的剧痛拔出祁连月,挺直了腰背,波澜不惊道:“你输了,魏泯。” 

死期将至,温凉没有不甘心,只是这个结局有负于他当初破釜沉舟的心。 

“对不起,阿凉。” 

魏冲搭箭挽弓,承诺道:“我会照顾好小雅。” 

肩上泱泱冒着血,温凉因失血过多整个人都有些恍惚,他奋力睁眼,眼前景象却交叠扭曲。即使如此,他仍张口讥讽道:“你想得倒挺美,此番温雅还不休了你,老子做鬼都要日日来寻她。” 

魏冲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,只是又说:“对不起。” 

弓弦脱手,白羽射向温凉。 

其实那时的温凉已经看不清人了,正当他闭眼准备赴死之时,耳边忽至很轻的落地声,随后一阵清冷的风袭来,瞄准心口的翎箭顿时一分为二。 

温凉没能熬住,在这场变故中晕了过去。 

后来他时常梦见一人,一身玄衣,周身裹挟着叫人心旷神怡的清风,温凉总想看清他的脸,因为在他那里隐藏着一段回忆,奈何梦中二人之间向来隔着层薄雾,打不散也走不进。 

 

——— 

 

温凉一直以为是姜自行救了他。 

因为那时在马车中醒来,身边是神色紧张的姜眠,“还好赶上了,感觉怎么样呀折容,还好吗?阿追去寻他姑母了,姬珩也真是的,这当口如此凶险,人不知哪儿去了 ,他娘和公子策还要阿追去接。” 

后来他们在掖庭寻到躲藏着的赵姻和姬策,还有......已经死去多时的赵追,那尸身上全是血窟窿,不成样子了。 

温凉因重伤未下马车,只远远瞧见同样浑身是血的姬珩一声不吭地受着姜眠的哭骂,“你娘你去救啊!关赵追何事!关他赵烛阴何事!” 

“为什么死的人是阿追?为什么不是你!姬雁归!你这个——” 

“卑劣的骗子!” 

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,能让他把生母与胞弟托付给别人,以至于间接导致赵追惨死。 

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,什么事能让这样的姬珩乱了方寸,什么人能让他遍体鳞伤,温凉也很想知道。 

姬珩低着头,沉默地站在雨中,眼梢向着温凉的方向一瞥而过。 

原来是姬珩。 

那日救他的人是姬珩,他身上的伤是因他而受,赵追的死,他与姜眠之间的囹圄,姬策对他微妙的仇恨,这一切的一切,源头竟是自己。 

那时的温凉爱憎分明,恩师死在眼前,只想与凶手拼个你死我活,全然未顾退路。 

原来是有人替他全部担着。 

如今踩碎的玉佩被人捡起,破碎的人也被拼了回来,救命的人叫姬珩。 

他的爱生而热烈,却藏于俗常,让温凉心疼到无法言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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